[小说] 【小说】山 凤------袁 萍

山    凤

袁   萍

十九岁那年，鄂西南大山里的山凤终于说服父亲，同意她到山外看看，去找份合适的工作。

父亲将她交给了一位常年来山里拉木炭的货车司机。司机每次到山上来拉货便借住在山凤家，父母总是好菜好饭地招待。司机拍着胸脯说可以帮山凤到荆州或省城去找份好工作，父母就信了他。

没有出过远门的山凤被兴奋包围，但这种兴奋不久就被惊吓代替。

被赋予信任的司机在山凤上车后不久，就打起了坏主意。无奈白天他不敢下手，就选择在天黑之后。他把车开到在一处黢黑的田野间停下来，一把抱住了山凤。毫无提防的山凤被司机身上浓烈的汗味包围，那张满口臭气的嘴就要贴上来的时候，出于本能，山凤一个巴掌甩了出去。山里妹子虽说没有见过世面，但遇到危险也知道奋力反抗。司机被甩了一巴掌，恼羞成怒。他的欲望在这一巴掌下像被浇了油，呼呼啦啦地燃烧起来。他紧紧地抱着山凤，拼命撕扯她的衣服，山凤腿蹬嘴咬，一边骂道：亏我爹妈好酒好肉待你，你竟然这样，是人吗？司机的力气很大，山凤拼死反抗中急中生智，蹬开车门跳了下去。

随着一声惨叫，山凤整个人扑在地上。她忍住剧痛，大声呼救：抓流氓啊！抓流氓啊！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凄楚，司机被吓到了，慌忙启动汽车，突突开跑了。

山凤想站起来，阵阵剧痛让她倒吸了口气。她知道自己的腿摔伤了，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？山凤的呼叫正巧被一个路过的小伙听到了，他赶到事发地，看见一辆车从自己面前驶过，余光下，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山凤。

他问了问大概情况，看着浑身颤抖的姑娘，豪不犹豫地把她背回了自己的家。

到了男人的家，山凤这才看清背她回家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，他叫大林。大林个子不高，但结实有力。屋里有个老人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们，大林说是他父亲。

山凤还没从惶恐中缓过来，加上腿的疼痛，便一直流着泪。老人轻言安慰她，在老人的安慰声中，山凤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……父子俩为姑娘的遭遇心生慈悲，赶紧拿来毛巾，端来热水，然后又下了一碗面，面上面卧了两个鸡蛋。不要怕，有我们！老人大声说。

第二天，大林将山凤送到镇卫生院打了石膏，看着腿上绑着石膏无法走动的山凤，大林犯了难，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位萍水相逢的姑娘。山凤用无助又凄婉的目光看着大林，那充满了信任与期待的眼神叫大林感动，大林只好把她接回家中养起伤来。

从大林口中得知，这里地处荆楚平原，是有名的富庶之乡，小镇上人来车往，店铺林立，一派繁荣景象。大林的家就在这个小镇的边缘，家里除了父亲还有个常年在外打工的弟弟，母亲在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。

山凤就睡在大林弟弟的房间里，虽是小门小户，因地理位置好，交通方便，地肥人勤，家中还算富裕。只是在这个只有男人的家里少了点女人的温馨，山凤的到来无疑给这个家带来了久违的气息。

山凤虽然一百个不好意思待在只有两个男人的家，无奈她不能行走，也只好听天由命了。大林悉心照料山凤，虽然笨拙，但很用心。山凤刚开始心怀忐忑，但又没有别的办法，也只有接受了大林的照顾，时间一长，不再忐忑，相反，如果半天看不到大林，还不习惯了。

不知何时，两人看对方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，特别是大林，只要有时间就在山凤面前晃来晃去，只要她稍微有点动静，他就赶紧过来嘘寒问暖。老父亲特别高兴，他对山凤说，自从你进了这个家，大林基本就呆在家里了。平时他除了干活，就是到村里帮别人做事，家里难得看见他的影子。

一个月后，山凤的石膏拆了。因治疗及时，并未留下后遗症，能够行走的山凤终于可以回家了，但她舍不得走。这一个月来，大林的精心照顾细致呵护深深地感动了她，每一次大林给她端来饭菜，递来洗脸毛巾或者梳子，她的心就会涌起一丝丝的甜蜜。十九岁的年纪对于爱情的理解很懵懂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大林。离别前，她觉得要为大林家做些什么。她先将大林家的三间房屋从里到外，从前到后全部打扫了一遍，又将大林父亲及大林床上的被子床单一一晒洗干净，最后当她将自己睡的被单都洗净收好的时候，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茫然。

本来是想走出大山，到外面看看，找个工作，哪知道半路差点被糟蹋。命运让大林和她相遇。大林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，到底是留下还是离开？虽然这里与山凤想要的生活相去甚远，但比起自己大山里的家乡还是要强得多，虽说大林的性格和长相都不是她理想中的样子，但他身强力壮，耿直淳朴，最关键的是他救了自己的命！

她一边想，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，准备离开。正在这时大林挡住了山凤的去路，他诚恳地说：“山凤，能不能留下来？我……我喜欢你。”

就为了这句话，山凤留了下来。

年底，山凤成了大林的新娘，结婚那天，在大林和山凤给贺喜的客人们敬酒的时候，大林的弟弟小林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。

“这是我弟弟，以后要在一个锅里吃饭的。”大林高兴地对山凤说。

小林如女孩子般羞涩地点点头算是和她打了招呼。

山凤心想这俩兄弟怎么区别这么大，个头、长相、性格完全不像一奶同胞兄弟。山凤因一直睡在小林的床上，曾对小林做过无数次的猜想，如今终于见着了本人，心中不免徒增了几分好奇，她忍不住对小林多看了几眼，而小林也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山凤。山凤莞尔一笑，小林却慌乱地将眼光移向了别处。

以后相处的日子小林很少和山凤说话，但总是默默地为山凤做这做那。

春节过后，小林又出门打工去了。

第二年山凤就为大林生了一个大胖小子，日子朝着幸福奔去。一切看似岁月静好，谁知道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。

人有百好，总有一疏。大林性子直，好打抱不平，有一天在小镇遇到了两个混混欺负一个乡下人，他上前劝架，一个混混拿刀就冲了上来，大林和混混在争夺砍刀中，混混被刺中肚子，伤势严重。因为当时乡下人吓跑了，另外一个混混又做了不利于大林的证词，大林进了看守所。

老父因惊吓卧床不起，无奈只好让山凤打电话召回了小林。

一个月后老父病死。又过了一段时间，大林的案子判了下来，因对方伤势严重，现场又没有对大林有利的证据，见义勇为的大林被以寻衅滋事罪判了10年徒刑。在大林将要被送往监狱之前，小林带着山凤母子来到了看守所，山凤一见大林就哭，大林见憔悴不堪的山凤和嗷嗷待哺的儿子，心如刀割。他噗通跪在弟弟面前，恳求小林替自己照顾好山凤母子。

“小林，山凤和儿子就交给你了！等我出来以后，我一定报答

你！”大林的脸上满是对儿子和山凤的亏欠和对弟弟的祈求。

小林紧紧握住哥哥的手，他要哥哥放心，他说山凤是他的嫂子，孩子是他的侄儿，他一定不会让山凤母子受欺负受委屈。

大林服刑去了，日子还得过。小林顶起了家里的天，全力担负起山凤母子的生活。他默默地为她做着各种事情，想用自己的行动来抚慰她那受伤的心，用自己的存在来代替哥哥的缺席。

在异乡，山凤除了小林，再也没有别的亲人，和小林的相处中，山凤发现了他的许多好处，小林虽然话不多，可人勤快有头脑，又见过世面。他见自家住房在路边，人来车往的客流量很多，就和山凤商量后，将住房腾出一间开了个杂货店，这样即可以照看孩子又能赚钱，山风很乐意小林的安排，也感激他的良苦用心。

为了孩子，山凤也只好接受事实，在不知不觉中淡漠了没有大林的日子，她也开始照顾起小林的饮食生活，留心起小林的一言一行。

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。慢慢山凤的脸上又恢复了红润，人又开始水灵起来，只是每到夜深人静，那缕思念、那丝寂寞却无法排遣，她也感觉到了对面屋里的辗转反侧，听见了那不时传过来的长长叹息之声。

相处是滋生感情的温床，时间不仅可以疗伤，也能滋生爱情。这对年轻的叔嫂在朝夕相处中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，他们常常相对无言，爱慕之心在两人心里越来越强烈。

可是，一个是受兄所托，不敢有非分之念，只能将渴望压在心底。一个认为自己是嫂子，又有孩子，不可能被接受对方，更何况丈夫还在牢里受罪，也只好将满腹心思埋在心里，不敢流露。

一天晚上，山凤出门去收赊账，被毒蛇咬伤，小林不仅用嘴吸出毒血，又及时将她送到医院抢救，之后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山凤。山凤活了，小林却累瘦了一圈。就在小林将出院回家的山凤扶到床上去的时候，山凤再也忍不住了，她突然搂着小林，脸埋在他的怀里哭了。她这一哭，哭酥了小林的心，封存已久的情感，像破闸的洪水，从小林的胸中喷射而出，使他那因爱而变得不堪一击的堤坝訇然倒塌。小林紧紧地搂住了山凤，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，将灼热的嘴唇压了上去……

不！沉醉在小林怀里的山凤突然清醒过来。记忆穿越时空，回到了那个夜晚，那辆车上的挣扎和反抗，那阵阵粗野的喘息让她窒息。

山凤在小林的怀里恐慌、焦虑、后怕。记得很小的时候，那些司机们都喜欢在她家搭火吃饭住宿，父母每次都只是象征性的收个本钱，虽然他们家缺钱。父亲告诉山凤，司机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家带来好多山外好吃的东西，咱们也要懂得感恩呢。山凤想到了大林，想到了她奋不顾身跳下汽车……如果不是大林，那个晚上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该是多么的绝望。是大林救了她，自己不能做对不起大林的事。山凤清醒过来，用力推开了小林。

从此，山凤把精力都放在了儿子和店子上。

两个人自从那次之后再没有发生什么，只是到了结婚年纪的小林任由媒人踏破门槛，就是不同意见面。

女人有什么好？小林拿这话搪塞媒人。这话在村里人的耳边掠过，有人就冷冷地笑着说，当然呢，和山凤比起来，别的女人当然不好呢。小林听了，淡淡一笑，懒得去争辩。

同在一个屋檐下，山凤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尴尬，但也无奈。她能去哪里？孩子还小，大林也还在大牢里蹲着。除了成天带着孩子守在店里，就是让思想天马行空。

山凤去大牢看过大林，大林每次见到山凤的样子都很难过。

来店里做生意的除了村里人，还有跑车的司机。他们会歇下来喝口水，也给水箱加满水，再买些方便面和零食照顾山凤的生意。有一天山凤看见一辆熟悉的大货车停在路边，叫着老板老板，给我拿一箱八宝粥，还有一箱矿泉水。山凤的心咯噔一下，伸出脑袋一看，是那个要侵犯她的男人。

你！

你！

两个人都愣住了。

山凤醒悟过来之后本能地叫了起来……

司机仓皇地开车逃了，山凤却惊魂未定。那一晚的恐怖场景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。

小林不在家，去田里除草去了。山凤在这一刻，深深的孤独感从骨子里冒了出来，她觉得她是那么需要大林。但是大林不在身边多年了，小林又能给她什么。一个屋里的孤男寡女，每天她都看到小林眼里的火苗在燃烧，她不想让这束火苗把自己烧了。

第五个年头，她收到了大林的离婚协议书，大林说他不想拖累她，她还年轻。或者和小林成个家吧。大林的信很短，寥寥的几十个字。难道大林听到什么了？为什么要她和小林成家？当年他不是把她和儿子托付给了小林吗?

山凤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，她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，再说她还有儿子。

时间不经意地从指缝中流走，一眨眼的功夫九年过去了，九年的日子不算短，在小林和山凤同心努力下，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生意越做越大，平房早已改成了三层小楼。

一天，大林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小林和山凤面前。三人相对，都惊异地说不出话来，原来大林因表现好，被减刑一年，没来得及通知家里就急忙直接回来了。

山凤感觉在梦里，愣了好一会，才知道大林已经是真的回到了家，回到了她身边。她关了小卖部的门，去镇上买肉卖鱼，准备为大林接风，当山凤提着菜进家门的时候，感觉到气氛不对。原来是大林跪在地上，一旁的小林不知所措地搓着手。

山凤愣住了。

原来，看到家里的变化，大林知道小林一定吃了不少苦。特别是知道他这些年为了这个家，一直都是单身。大林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，大声说：谢谢弟弟！

小爹，他是谁？

大林突然听到一声稚气的声音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进了屋子。

男孩的眉眼和山凤九分的相似度，大林的心里一颤，他骤然意识到，面前的孩子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儿子。

儿子，儿子，我是你爸爸。大林伸出双臂。

我不要！我只要妈妈和小爹！儿子大声地叫着，扔下书包跑了出去。

三个人都有些尴尬，大林心里好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，他知道在儿子最需要他的时候，自己缺失了。

山凤这段日子一直就像在做梦，对大林的归来是每晚梦里的愿望，但真的回来又觉得不真实。这些年，她也习惯了和小林在一个屋子里的生活，就连儿子也把小林当成了最亲的人。

山凤瘦了，眼神也常常变得游离，卖出去的烟酒不是忘了收钱就是少算了斤两。

大林回家后，为了弥补这么多年对家人的愧疚，成天拼命干活，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，好像不这样，就对不起山凤和儿子。但越是这样，他的心里越是空落落的。他觉得对这个家很陌生。

有一天，小林收拾行李准备出门，山凤本能的追出去叫道：小林，你到哪儿去？你回来！

小林犹豫了片刻，回过头说道：“嫂子，哥哥回来了，你的等待是值得的。好好过日子吧”。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家门。

山凤追出，本能地喊道：小林！小林！山凤不知道，若是喊回了小林该怎么办，她只知道小林不该走，这儿毕竟是他的家，这么多年他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……可小林并没回头。

她看着小林的背影，一颗心被撕裂得疼痛无比，她捂着胸口，忍不住失声痛哭……

袁萍，松滋人，荆州市作家协会会员。